在《跨国药企兴衰录》一书出版之后,有读者问我中国的创新药出海是否会受到国外政治方面的阻挠,中国创新药出海能否沿用武田的me-too出海模式,中国创新药何时能够赶超美国?为此,笔者进行了思考和总结,写下以下小文与读者分享。

中国的创新药出海是否会受到政治方面的阻挠?答案是肯定的。药品除了一般商品所具有的属性外,很多学者认为还具有政治属性和公共属性,各国监管局在审评尺度的因素外,可能会有一定的政治考量。但笔者认为就目前而言,政治因素还没有上升为阻碍我国创新药出海的主要因素,主要因素还是缺乏具有国际水准的创新药。一方面,创新药是我国对外贸易逆差最大的领域之一,每年进口额超过200亿美元,而出口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在这种情况下,美国刻意地设置政治障碍会捡到芝麻丢掉西瓜。另一方面,中国是全球最大的原料出口国,是全球药品供应链中无法替代的环节,即便是中美贸易战越演越烈的背景下,药品行业也几乎都没有波及。因此,笔者认为我国创新药出海的根本障碍还是我国的创新药本身难以跨国fda的审评门槛。

回过头来看历史,我国大力推动药品创新不过十余年。2008 年,“国家科技重大专项”中“重大新药创制”专项启动并实施,中央共计投入233 亿元(2008~2020),以促进我国医药产业从“以仿制为主”到“实现自主研发”的历史性跨越。尽管“重大专项”为创新药研发提供了巨大的支持,但早期的支付机制为创新药企业所带来的红利有限,加之2008~2017 年是我国医药市场飞速增长的10 年,绝大多数企业并没有改变“一如既往”的运营模式,直到新注册审评制度和新医保支付制度的实施,我国的创新药发展才被提上前所未有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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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之下,日本大力推动药品创新是上世纪70年代,短短十年间,日本有大量新化学实体被合成出来,每年获批新药数量仅次于美国、德国等传统创新药强国,但事实上这些产品不过都是me-too、me-worse,鲜有产品走出日本国门。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以武田为代表的me-too企业才开始走出国门,这相较日本大力推进药品创新的历史时间已有20来年,况且当时fda对me-too药物的审评审批较为宽松,2000年以后,fda对me-too药物的审评尺度收紧,日本企业的“原型”一下子就显露了出来。因此,我国药企再想沿用日本药企的me-too出海已经很难,除非产品自身过硬,是真正的me-better。

纵观我国当今的创新药企业,研发管线仍多以me-too为主,产品缺乏足够的亮点。这些产品在国内可以根据创新药品资源可及程度的不同而使用“fast-follow”的策略,凭借强大的销售实力赚到一大桶金,但美国作为创新药可及率、可及程度最高的国家,这种模式显然很难走通。一方面,如果产品不足够硬,很难跨过fda的审评门槛,另一方面,即便获批了,我国企业也无法在美国获得像国内一样强大的销售资源。另外,种种迹象表明,国家正在推动源头创新,nmpa对me-too药物的审评尺度正在收紧,而且竞争日趋激烈me-too药物也因医保谈判而投资回报大打折扣,故不难想象的是,me-too创新药的投资正在向低谷迈进,而这些因素会导致me-too(better)药物出海之路在未来的几年里会变得更加困难。

因此,打铁还要靠自身硬,出海还得靠产品硬。在国家政策的引导和促进下,我国创新药发展取得了历史性突破,创新的人才环境、资本环境、生态链正在形成,这点我们该自豪。但是,我们在自豪的同时还要看清自身的不足。一是总体研发投入不足,资源过于分散,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2020 年我国规模以上医药制造企业的研发总投入仅为785 亿元,整个行业的研发投入只相当于默沙东和罗氏等一家企业的水平,平均投入水平是3.13%,远低于跨国制药巨头的平均水平;二是泡沫较大,产品以相对低质量的me-too 类药物为主,其中还不乏me-worse;三是“跟风”现象突出,创新药存在过于“扎堆”的现象,pd-1/l1 靶点和glp-1 靶点都有上百家企业在研发,这种“高质量、高成本的重复”(低质量的重复一般指仿制药“扎堆”)势必浪费巨大的行业资源;四是产业链不够完善,核心技术和核心设备依然需要进口;五是基础研究薄弱,校(院)企脱节、缺乏源头性创新。

诸多问题决定了我国创新药还没有到可以全面出海的阶段,尽管在过去三年中,nmpa批准了三十余个本土创新药,但走出国门的只有两个,一个是百济神州的泽布替尼,另一个是传奇生物的car-t(西达基奥仑赛)。目前这两个产品都不具备重磅炸弹的潜力,而且上市超过一年的泽布替尼,市场表现也非常一般,2020和2021年销售额仅为1500万和7700万美元(iqvia)。

综合上述,笔者认为我国仍处于创新药的初级阶段,我国创新药想在十年到二十年之内完成对欧美的赶超并不现实。美国作为创新药第一大市场,国内具有非常完善的产业链结构,虽然药价很高,但美国形成了一个生态链的闭环,虽然美国人因为高昂的药价支付了巨额医疗开支,但这些钱最后都被美国人挣了,只有很少一部分流向了国外,所以性质上美国并没有“吃亏”,而且培育了一个遥遥领先的创新药行业。因为市场足够大,美国能够吸收到足够的资源去促进行业发展,这导致头部人才、先进技术和产业投资向美国聚集,保证了美国遥遥领先的地位。从另一个角度讲,从日本促进创新至今已经超过50年,虽然这几年的诺奖得主中几乎都能看到日本人的名字,但日本创新药依然没有实现对欧美的赶超,虽然日本企业尝到了me-too出海的甜头,但也吃尽了me-too爆品后时代的苦头,部分日本巨头甚至出现了西方化,不但研发资源向西方转移,而且股权结构也明显地向西方资本偏移。

除了药物本身的因素,药企的出海战略也是关键性因素,选择适合企业自身的出海方式,往往可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纵观世界巨头的成功案例,创新药出海的方式无非有以下几种:1)在美国成立研发中心(可以是自建,也可以是收购一家公司),利用美国的人才和技术资源从事源头性创新,以弥补我国源头性创新力的不足;2)与美国的公司成立合资公司(jv),共同开发项目或销售产品,以减少地域、文化或政治方面的障碍;3)研发项目资本化,并允许西方资本介入,不但可以降低风险,也可以降低政治障碍有效方法;4)投资或收购青苗产品,自行或共同开发孵化,对于有“干货”的公司,可以将产品直接license out,赚取royalty……

尽管我们的对手很强大,但是我们也无需妄自菲薄。一则我国的创新药出海之路在逐步破局,在泽布替尼和西基奥仑赛之外,我国还有大量的创新药在美国开展临床试验,还有多个项目和专利被license out,实现局部的弯道超车还是极其可能的,但笔者认为最可能实现弯道超车的不太可能是me-better,而更可能是新技术和罕见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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